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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画(3/5)
伙。

  它甚至熟悉了我们的呼吸和脚步声。我们有时候晚上外出,到邻近的村寨串人家,到公社里打电话,回村时已是深夜。我们爬上天子岭,马桥在我们的脚下,沉没在缓缓流动的淡蓝色月光里,离我们至少还有五六里路。在这个时候,无须说话,更无须打口哨,远远的马桥就有了动静,一线急促的碎蹄声从月光深处潜游而出,沿着曲折小道越来越近,越来越快,最后化做一个无声的黑影,扑向我们的袖口或衣襟以示欢迎,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大嘴,差一点要舔到你的脸上来。

  每次都是这样。它对五六里开外任何声响的捕捉和识别,它不惜辛劳的狂奔式接应,总是成为我们夜归者的温暖,成为提前拥抱上来的家。

  我不知道我们离开马桥以后,它是如何活下来的。我只记得,在罗伯遭疯狗咬了以后,公社发动了一次广泛的打狗运动。本义说黄皮最没良心,最应该打,操着步枪亲自动手,连发三枪却没打到要害。黄皮钩着一条流血的后腿,哀嚎着蹿上岭去了。

  夜里,我们听到了房子附近的坡上有狗吠,是它熟悉的叫声,叫了整整几个晚上。也许它十分奇怪:它可以听到我们远在天边的脚步,而我们为什么听不到它如此近切的呼救?为什么本义朝它举枪的时候,我们没有上前制止?

  我们当时忙着要招工离开马桥,顾不上它了。甚至没有注意它的叫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我多少年后重访马桥时总算认出了它,认出了它只有三条腿的一跛一跛。它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重新靠着墙脚闭上双眼睡觉。它又老又瘦了,胸脯排骨突出,尾巴上的毛差不多掉光,目光也十分黯淡。它大多时候只能卧着,也听不懂长沙话。当我伸手摸一摸它的头,它抽搐了一下猛醒过来,毫不客气地反过头来大咬一口,当然并没有真咬,只是用牙齿把我的手重重地夹了一下,表示威胁和厌恶。

  “黄皮,你不认识我了?”

  它呆呆地看着我。

  “我是你的主人,不记得了?”

  这条没什么说头的老狗,再次看我一眼,夹着尾巴掉头而去。

  黄茅瘴

  我在马桥的时候,兆青多次告诉我不要大清早爬山上岭,一定要等到太阳出来以后。他还指给我看,山间的一种蓝色氤氲,如丝如带,若现若隐,悬挂于枝叶,出没于林间,有时还形成一圈一圈的雾环——那就叫瘴气。

  瘴气分为好几种:春有春草瘴,夏有黄梅瘴,秋有黄茅瘴,都是十分有毒的东西。人一不小心碰上了,皮肤必定溃烂,伴有面色青黄,上呕下泻,十指发黑,说不定还会送命。

  他还说,即使大白天也不可大意。上岭的前一天夜里,人不能吃烟喝酒,不能胡言乱语,不能行房事,还得烧香敬山神。第二天出门时最好还要喝两口包谷酒,暖身子,壮阳气。在房子的东北屋角劈一竹筒也是必要的——可以驱邪魔。

  这都是兆青说的。

  是他说的。我记得。

  甜

  马桥人对味道的表达很简单,凡是好吃的味道可一言以蔽之:“甜”。吃糖是“甜”,吃鱼吃肉也是“甜”,吃米饭吃辣椒吃苦瓜统统还是“甜”。

  这样,外人很难了解,是他们味觉的粗糙,造成了味觉词汇的缺乏,还是味觉词汇的缺乏,反过来使他们的舌头丧失了区分辨别能力?在饮食文化颇为发达的中国,在味觉词汇特别丰富的中国,这种情况殊为少见。

  与此相联系的是,他们对一切点心的称呼,差不多只有一个“糖”字。糖果是“糖”,饼干也是“糖”,蛋糕酥饼面包奶油一类统统还是“糖”。他们在长乐街第一次见到冰棒的时候,还是叫“糖”。例外的情况当然也有,本地土产还是各有其名的,比如“糍粑”和“米糕”。“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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