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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画(7/8)
打、拔刀相向的土,是增添着驼背、跛腿、瞎眼、流产、呆傻、哮喘、大脖子病以及死亡的土,是使人逃亡的土,是使人自杀的土,是使生命变成一个个日子的土,是无论怎么样地动荡或折腾它还在那里的土那里的土那里的土那里的土那里的土那里的土。

  这种土层从罗江那边,从更远的湘东山地那边滚滚蔓延而来,在天子岭下戛然而止,然后折向南边那些村落。它凝结如铁,浩茫如火海,成了煎熬着人们一切日子的燃烧。

  兆青的第一个儿子就是压死在这种土里。他参加修水库,取土筑坝,为了快些完成土方任务,就像其他民工一样,先掏空下面的土,掏到一定的程度再让上面的土垮下来。这叫放“神仙土”,可以提高工效。兆矮子太贪心了一点,下面已经掏进去了丈把深,以为朱牙土反正硬实,不急着把悬在上面的神仙土倒下来。他去取箢箕时,身后突然轰的一声,回头一看,眼里只有大块大块的红色崩塌和滚动,大块大块的红色在舞蹈和飞腾,没有他儿子的身影,也没有叫声。

  儿子刚才在那里玩耍。

  他扑上去挖呵挖,挖了红色还是红色,挖了红色还是红色红色红色,一直挖到十个指头流血,还是没有挖出哪怕一个衣角。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刚满周岁就说得了很多话,到两岁就可以认得出自家的鸡,把邻居家的鸡赶出屋去。他的额头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企尸

  魁元过继给胡家,但还没有压字(参见词条“压字”),不算正式入族,所以只能葬回马桥。他的一个小哥(参见词条“小哥”),即外来人说的姐姐,名叫房英。多年前远嫁平江县,此次闻讯赶回娘家,在弟弟的棺木前大哭了一场。她没去参加“开眼”,也决不收下盐午家的安慰费。不仅如此,她还说什么不让魁元入土,整日守在墓前不准任何人动锄。她请来几个人帮忙,把棺木高高地竖起,用几块岩头从旁撑住。

  这就叫“企尸”。企是站立的意思,发音ji。马桥人都知道,企尸是一种鸣冤方式,以图引起公众和官家的注意。棺木周围压着的石块,表示冤重如山。棺木直立,则表示冤情大白之前死不瞑目誓不入土。不管人家如何劝说,房英一心认定弟弟死得太冤,是活活被人害死的。

  她还在村里扬言,只要哪个帮她魁元弟伸冤,她就酬谢一万元钱。如果不要钱要人,也可以,她可以做合同老婆,包做家务包生崽,什么工钱都不要,一两年后还她的身子就行。在什么都需要交易的年头,这是某些女人不成文的交易方式。

  江

  马桥人的“江”,发音gang,泛指一切水道,包括小沟小溪,不限于浩浩荡荡的大水流。如同北方人的“海”,把湖泊池塘也包括在内,在南方人听来有些不可思议。重视大小,似乎是后来人的事。

  英语中的river(江)与stream(溪),就是以大小来分的。而近在海峡对面的法国,fleuve指入海的河流,riviere则表示内陆河或流入另一条河流的支流,与大小无涉。可见四海之内名理多异,不是一一对应的。

  马桥人后来也明白了大小,只是重视得似乎不太够,仅在声调上作一点区分。“江”发平声时指大河,发入声时则指小沟小溪,外人须听得时间足够的长了,才不会搞错。我刚到马桥时,就发生过这样的误会,按照当地人的指点,兴冲冲寻江而去。走到那里,才发现眼下哗啦啦的江窄得可以一步飞越两岸。里面有一些幽暗的水草,有倏忽而逝的水蛇,根本不合适洗澡和游泳。

  入声的江不是平声的江。沿着入声走了一阵,一下走进了水的喧哗,一下走进水的宁静,一下又重入喧哗,身体也有忽散忽聚的感觉,不断地失而复得。碰到一个放牛的老人,他说莫看这条江子小,以前的水很腻,烧得,可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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